浪漫的仲夏夜,少不了萤火虫。
余光中曾写道:
“浅蓝色的夜溢进窗来,夏斟得太满。萤火虫的小宫灯做着梦。”
在很多70、80后的儿时记忆里,夏夜的郊外,萤火虫漫天飞舞,犹如另一片星空。
图片来源:付新华
如今,这片星空正在消亡。
城镇化建设破坏了它们的栖息地,适合它们生活的环境越来越少。
一些以“浪漫”之名放飞萤火虫的商业活动,也让它们遭到灭顶之灾。
前段时间,上海周浦花海打算举办首届萤火虫星空展。
其中的“亮点”,就是在棚里放飞数万只活体萤火虫。
这样的活动不是第一次了。
华中农业大学副教授付新华曾指出,“萤火虫运到城市,参加完活动后,基本上没有活路。”
尽管这次上海的活动最终被叫停,但在研究者眼中,萤火虫的生存处境依旧让人担忧。
守望萤火虫研究中心副主任刘全说,“城镇化的地方肯定是灭绝了;偏远地区的农村,(萤火虫)正在消失的路上;而在无人涉足过的森林里,我们不清楚。”
萤火虫的坟墓
萤火虫之所以会发出浪漫的光,是因为要求偶。
它们成年后口器退化,仅靠吸食花蜜、露水维持生命,只能存活7-15天。
因此必须在有限的生命里找到对象,才能繁衍后代。
图片来源:付新华
但这些光也为它们招来了杀身之祸。
今年6月,一些自媒体上出现了上海周浦花海将举办首届萤火虫星空展的消息。
“转发朋友圈即可免费获得门票,连续转发3天以上,还能获赠活体萤火虫。”
消息一出,不少网友呼吁抵制。
来自环保组织的岳桦表示,单身的萤火虫们被人类灯光诱捕,通过漫长的运输来到并不适合萤火虫生存的城市,它们有的在捕抓过程中受伤,有的挨不过运输途中的高温,幸存下来那些,在商展活动现场发完最后的光,也将因为环境不适应而全体死亡。
“没有繁衍是它们的虫生遗憾!”
图片来源:付新华
“遗憾”已经发生过很多回了。
据公开报道,2013年,青岛中山公园首次从广西引进万只萤火虫,但不到三天,死去的萤火虫超过一半。
环保组织“萤火虫生态线”在调查中也发现,2014年的杭州萧山萤火虫放飞活动现场,由于天气变化,萤火虫不飞,游客深感不值,万人齐喊退票,甚至发生打砸景区的失控场面。
2017年,在西安曲江萤火虫商业活动现场,长途运输后的萤火虫生命迹象微弱,商家为了达到预期的放飞效果,竟用鼓风机将萤火虫吹向夜空。
第二天清晨,现场简直是尸横遍野。
栖息地的萤火虫也被越捕越少。
据界面新闻报道,近年来,在江西赣州那个被称为“萤火虫天堂”的小布镇,萤火虫已被抓捕殆尽。
捕萤人都开始扩展到邻乡,甚至更偏远的山林搜捕萤火虫。
“赣州就是一个萤火虫之墓。”付新华曾说。
图片来源:付新华
买卖萤火虫是利润十分可观。
虫头给捕萤人派活,收购捕回来的萤火虫再卖到各大城市,撑起了一个巨大的萤火虫交易市场。
数据显示,2016年7月,仅阿里巴巴旗下两家网购平台,就销售萤火虫17424101只。
按照虫头1元左右的发货价格核算,1个月萤火虫的交易金额就高达1700多万元。
如此巨大的交易量引发了舆论指责。
2017年5月,淘宝网曾向卖家发布“关于野生活体萤火虫的禁售管理公告”。
公告称,2017年5月24日起,淘宝将对野生活体萤火虫相关商品信息执行排查与清理措施。
年年都叫停,年年还要办
交易早已被遏制,此次上海活动的萤火虫从哪里来?
主办方的接线人员回应新闻晨报记者,即将举办的萤火虫展,萤火虫都来源于人工养殖。
“这个活动经过一层层申报过,不会对外部环境造成影响,因为展览的萤火虫到时候是放在一个个玻璃房里展出的。而且展出完毕会送回养殖基地。”
然而,当被问及活动向哪里“一层层申报”、萤火虫又是来自哪里的养殖场,该人员都表示不清楚。
知情的市场部负责人也在休假中,无法回复。
付新华对此提出了质疑。
“我自己多年来一直从事萤火虫繁育,成本是很高的,那些追求短期商业利益的公司,怎么可能投入高成本去人工繁殖?”
他说,短期之内要通过繁育达到百万只的规模,几无可能。
相关人士也推测,国内这些萤火虫放飞活动背后可能都是同一家或者几家公司在运作,每年在不同的地方找场地,找合作方。
图片来源:付新华
这些活动每年都在被叫停。
自从2015年,一封环保人士的全国联名公开信《我不去萤火虫坟墓》在网上传开,武汉、上海、昆明等地的多个萤火虫展都被临时取消。
上海这次也是一样。
浦东新区生态环境局和市绿化市容局约谈了周浦花海,最终,原定6月29日开幕的首届萤火虫艺术节不办了,萤火虫放飞活动也被取消。
但年年叫停,年年还是要办。
由于萤火虫不属于野生保护动物,没有法律法规约束这类活动,商家们才盯准这个漏洞,屡禁不止。
许多环保人士都在呼吁对萤火虫进行立法保护,将一些濒危的萤火虫种类列入野生动物保护名录。
否则继续“放飞”,就等同于把萤火虫一只一只地“放死”。
没了,就再也不会有了
付新华是亲眼看着萤火虫消失的。
2000年就开始研究萤火虫的他,被称为“中国萤火虫研究和保护第一人”。
有一次在峨眉山做调查,付新华路过一个山间弯道,忽然发现悬崖侧壁、山涧谷底有几条直径约500米的萤火虫立体光带,“以一秒8次的相同频率闪动,如同天际银河”。
他将这种我国独有的萤火虫命名为“穹宇萤”。
然而第二年同一时间再去,萤火虫不见了。
付新华非常痛心。
“经济发展导致的环境变化,使各地萤火虫种群急剧下降,一些珍稀的物种可能在发现前就灭绝了。”
作为一种生态指示昆虫,萤火虫对环境变化极为敏感。
图片来源:付新华
它们一般飞舞在人烟稀少、水质洁净的水边,只要出现一丁点污染,都会消失不见。
比如在很多农村,因为使用了农药化肥,水质变差,萤火虫产的卵便很难存活。
在城市环境就更差了。
许多90后、00后甚至从来都没见过萤火虫。
街道各处灯火辉煌,汽车、街灯、商铺的光线严重干扰了萤火虫求偶和交配。
华中农业大学植物科技学院的学生曾做过实验,一旦对着萤火虫打开手电筒,它们的尾光立马会消失。
不能正常求偶、交配,它们最终只能默默死去。
图片来源:付新华
付新华对萤火虫的生存现状不太乐观。
如果说萤火虫栖息在一张黑暗的地图上,近几年来,随着城市扩张和城镇化建设加速,这张地图不断被点亮。
而那些被点亮的地方,不再会有萤火虫。
因为根据付新华多年的观察,萤火虫的飞行距离大约在百米范围内,这是一种一代一代栖息在固定地点的昆虫,“不会迁徙。”
所以,当一个地方的萤火虫突然没有了,那个地方的萤火虫就相当于灭绝了。
萤火照亮心里的夏天
2013年,付新华在湖北咸宁的大耒山发现了萤火虫。
因为地理位置偏僻,“无人管理,村民也没有形成环保意识,导致那边的生态环境很差,萤火虫的数量在也逐年减少。”
他决定进驻大耒山。
来源:私家地理(付新华提供)
据付新华介绍,在台湾,不少农场、社区在政府支持下积极维护萤火虫的栖息地环境,萤火虫种群得到恢复后,再组织赏萤活动。
类似的生态保护模式,在日本、马来西亚等国家也得到实践。
“就是要保护栖息地,保护物种多样性。把生态建设提上来,然后才依托这个东西来做生态旅游。”
付新华和他的守望萤火也在试着做同样的事情。
他们与湖北咸宁政府合作,放置垃圾桶,安排垃圾转运车,不仅清理了积累多年的垃圾,也挨家挨户地向村民宣传环保。
在农药化肥污染方面,他们也积极和村民沟通,通过土地流转等方法,鼓励村民以不打农药化肥的方式种植稻田。
如今,22平方公里的大耒山萤火虫保育园被建起,大耒山的生态环境在变好,当地萤火虫的数量也在慢慢增多。
“在这里,没有一盏路灯,这是村民们发自内心的保护。”
湖北咸宁大耒山河边的萤火虫
来源:私家地理(付新华提供)
这样的模式在其他地区也得到了应用。
像海南文笔峰、云南西双版纳植物园等地,为了留住萤火虫,都在积极做着环境修复和保护的工作。
有句话说,没有萤火虫的夏天不是夏天,没有萤火虫的城市不值得留念。
我们可以从保护身边的生态环境做起,只要创造出适合萤火虫生存的环境,萤火虫自然会越来越多。
善待它们,就是善待我们自己。
参考资料:
新闻晨报:“百万萤火虫展”遭网友抵制:别再制造萤火虫坟墓
新华社:付新华:还孩子一片流萤的微光
界面新闻:那什么拯救我们童年回忆中的萤火虫?
新京报剥洋葱:谁来拯救正在消亡的萤火虫
澎湃新闻 | 私家地理:寻萤者说
岳桦NGO:百万萤火虫不该葬身花海,魔都不要再作妖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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